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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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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 章

21歲的那個夏天潮濕多雨,炎熱夏日如夢境倏忽變幻,所有令人懷念的事情都發生在這個季節。

沈宴寧不記得孟見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喊她“阿寧”。但那些克制的,有意被她忽視的情感在這兩個平淡的字符間肆意跳動,泛起層層漣漪。

這種情感並非毫無價值,它源於天性,無法避免,只能在橫沖直撞中勉強找到正解。

那晚趙西和的局開到很晚,孟見清帶沈宴寧提前離場時,他還紮在酒友堆裏,起身時搖搖晃晃,咧嘴沖沈宴寧笑:“寧妹妹,下次再來玩啊!”

大約是他那張人畜無愛的臉讓沈宴寧想起家鄉那只渾身雪白的小狗,於是她笑著點頭說好啊。

然後就看到他又渾渾噩噩坐下,繼續風花雪月,剛才的那句對白仿佛是他偶然興起,隨意灑下的慈悲。

沈宴寧知道她和這群人之間的鴻溝依然很大,但這並不妨礙她想牽起孟見清手的念頭。

纖細的,溫熱的,帶著點潮濕的手指滑過他的掌心,孟見清的身體微僵,有過短暫的失神。

包廂門被關上,沈宴寧揚起明媚的臉頰,說:“我們走吧。”

那是一個短暫的,熱情的夏夜,該怎樣去形容這個感覺呢?

孟見清回想起這個夜晚,他想那應該是渴望繼續燃燒生命的一種感覺。只是這種感覺太快,轉瞬即逝,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回味就已經消散得一幹二凈。

他試圖再次找尋卻無從下手。或許他的生活應該是和那扇門裏的世界一樣,華麗奢靡,偶爾會闖進一些新事物以維持他半日消遣,但日覆一日,索然無味。

......

孟見清喝了酒不好開車,譴了司機送她回學校。上車前,沈宴寧問他是否還要回去。

他搖頭說不去了,酒喝的有點多,想找個地兒睡一覺。

沈宴寧並不詢問他要去哪睡一覺,他這樣身份的人,多的是落腳點,總不會虧待了自己。

只是借著這皎潔的月色,總還想要多待一會兒,她的手搭在半開的車門上,猶豫著出聲:“你少喝點冰的東西吧。”

他像是沒聽到這句話,兩手插在口袋裏,臉上掛著慣常的笑,像個長輩般叮囑她:“趁著年輕,多做點自己喜歡的事。”

他話說得沒頭沒腦,沈宴寧楞了半天也沒反應過來,下意識反問:“怎麽樣才算是喜歡的事?”

孟見清自個兒也楞住了,大約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問,挺了挺背,眉頭微皺,認真思考了一會,說了句頗具哲理的話:“隨心而起,滿意為止。”

沈宴寧呢喃著重覆了一遍,似乎不太能理解。

“倘若喜歡後才發現自己或許並不具有喜歡它的能力,那還要繼續下去嗎?”

“砰——”

寂靜的黑夜被一束璀璨的煙火點燃。

樓上不知道又是哪位公子哥上演了一出博美人笑的深情戲碼,房間裏的歡呼聲一浪接著一浪,想來那女孩此刻的心情應該不錯。

“那總比戛然而止,空留遺憾要好,”孟見清的聲音適時響起。

這時,沈宴寧註意到酒店門口一個穿著時髦的女孩踩著細高跟疾步出來,手裏新鮮的玫瑰被她不帶絲毫猶豫地扔進垃圾桶。

她深呼一口氣,帶著點決絕,和身後的男孩說:“的確,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很快樂,但現在我想要換一種快樂。”

男孩一怔,顯然被她的話狠狠傷到,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挽留的話,只能徒留自己默然地站在原地。

這一幕和樓上形成鮮明對比,顯得荒誕無理。有人投擲煙花抱得美人歸,有人玫瑰傾倒,揚長而去。

忽然她聽到孟見清一聲嗤笑,“你看,結果也並不重要,不是嗎?”

沈宴寧的視線重新落回到他身上。

“很晚了,快回去吧。”他閉了下眼睛,應該是酒精上頭,顯得越發憊懶,連著聲音也染上幾分醉意。

於是沈宴寧帶著這句話匆匆上了車。

*

回學校的時候已經快接近十二點,好在是暑期,宿舍樓的門禁時間並不嚴格。

沈宴寧回到寢室,洗漱幹凈後便關了燈上床。暑假留校的學生並不多,顯得這個深夜更加空曠寂靜。

空調冷風在頭頂呼呼運轉,她埋在被窩裏毫無睡意,翻來覆去想著和孟見清分別時的那番話,想他那句“結果並不重要”是什麽意思。

她已經很久沒有過為一個人輾轉難眠的時刻了,但有一點沈宴寧確定的是,至少孟見清對她是有一點興趣的。

只是這點興趣會在什麽時候戛然而止從來都不是她說了算。

沈宴寧閉著眼睛睡不著,幹脆睜開,摸了摸枕邊手機,點開通訊錄劃到孟見清那一欄,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。

她平躺在床上,身下的木板床硬挺硌人,借著窗外月光能隱約看到天花板上脫落的墻皮,鼻尖縈繞的是熟悉的洗衣液味道。

和俱樂部裏的那種香味不同,這才是屬於她的真實世界。

她盯著屏幕許久,直到眼睛發酸,才摁滅了手機。

整個安靜平和的空間裏落下一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嘆息。

真的要去進行一場根本毫無勝算的豪賭嗎?

明知自己一無所有,明知自己註定會輸......

睡意漸漸襲來,眼皮沈重,沈宴寧不知自己是何時睡著的。

在她睡過去後沒多久,扣下的手機屏幕亮起,大約持續了幾秒後又重新熄滅,徹底陷入黑暗。

這一晚沈宴寧睡得並不安穩,接二連三做夢,夢境斷斷續續如走馬觀花般一個一個閃過,串不成一個完整的畫面。

期間她還感覺到寢室門被人打開又合上,半夢半醒間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,好像是......華今。

隔天早上,沈宴寧是被第三個鬧鐘吵醒才從睡夢中猛地驚醒過來,一看時間連忙下床洗漱,直到出門前才註意到華今的座位上多了個旅行包,但床上空無一人。

她有留意到孟見清打來的電話,但那天她很忙,遲遲沒有回電。

她踩點到達公司,所幸她們組的其他人也才剛到。沈宴寧所在的法語編輯組統共也就四個人,大家年齡相仿,熟悉起來也快。

“哎,寧寧,下周公司有個團建,你要不要去?”旁邊的女生放下手提包問她。

“我就不去了吧。”沈宴寧開了電腦坐下,“我才剛實習沒幾天就去公司團建,不太好。”

“這有什麽關系!反正我們公司也沒幾個人,多個人還熱鬧些。待會兒讓可兒姐和行政報備一聲就好了。”叫可兒的女生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。

沈宴寧只好點頭應下。

那天她們組接到一個急單,翻譯一封來自著名作家的法文手稿信,甲方明確指出要當天交付。

沈宴寧原本負責審核校對,因為對方要得急,她也幫著翻譯了幾段,一整個早上都沒時間看手機,連午飯都只是隨便扒拉了幾t口解決。

她再次擡起頭時,窗外已經是一片緋紅。

落日在雲霭中逗留片刻,又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,城市森林沈浸在萬丈金光中。

沈宴寧把校對過的文件保存發送給組長,半小時後收到確認無誤的消息,才關了電腦準備下班。

出公司樓的時候,天色已經有些暗了,她終於有時間看了看手機,才註意到孟見清電話打來的時間是......02:53.

而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快十三個小時。

她捏著手機,對這通淩晨打來的未接電話不明所以,只是出於禮貌覺得也該給他回個電話。

鈴聲響了七八下,每一下都提到了嗓子眼,緊張得像是在玩無間道,但偏偏她舍不得掐斷。

終於電話接通。他的嗓音聽起來有些困倦,低聲沈沈地問她:“下班了嗎?”

沈宴寧心裏泛起一陣別樣的心緒,“嗯”了一聲,沒了下文。

孟見清是今天早上才到的廣東,聽了一上午的會議腦袋發懵,趁著下午休息的時間回酒店睡到了現在。

他豎了個枕頭在床邊靠上去,聽著對面的回答笑了笑,“打了個電話過來就為了說個嗯?”

電話裏隱約能聽到窸窸窣窣的響聲,沈宴寧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,悶聲問:“你在幹嘛?”

他事無巨細報備,說是跟家裏兄長在廣東參加一個國際會議,要待一周,還問她有什麽想吃的特產,屆時一並捎過來。

對於這份體貼,她是有些開心,玩笑著說:“聽說廣東的燒鵝不錯。”

孟見清說:“行,那我給你帶一只回來。”

他難得耐著性子陪她一起消磨時間。

“你還真帶啊?”沈宴寧表情微訝,“帝京又不是沒有粵菜,我想吃了自己點一份就行,而且現在網購也很方便,總不至於一份燒鵝還要麻煩你。”

“你怎麽知道一定是麻煩呢?”

街燈逐一亮起,投射出的光線將她所站之地分割成明暗兩個部分,她回頭看了眼身後突然亮起的廣告屏,晃了晃神。

另一端的人耐心極好,也不催促她,沈默間,只餘下電流的滋滋聲。

沈宴寧咳了咳,假裝輕松,“那我不止想吃燒鵝,還想要廣式點心,叉燒,還有南山荔枝,難道你也要統統給我帶來嗎?”

孟見清低聲笑起來,說她是被饞鬼附身了,又說:“也不是不行?”

沈宴寧聽完,誇張地說:“你不會是要給我帶個廣東廚子來吧?”

“倒是個不錯的主意。”

聽筒裏傳來一串笑聲,沈宴寧窘然得不知所措,一時忘了打這個電話過來的初衷。

過了幾秒,那邊突然安靜起來,靜到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。

就在沈宴寧以為電話被掛斷時,孟見清的聲音響起,他以一種幾乎誠懇的語氣說:“但是阿寧,你能不能等等我。”

一個人只要學會了等待,就會有所期盼不再孤獨。而無盡的長夜將引人走向沈淪。

沈宴寧對這樣的圈套無能為力,所有的一切都吸引著她,令她著迷,她被迫陷入了一場年輕的,毫無經驗的熱忱之中。

大約沒有哪一次的等待比這一次更讓人期待到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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